这是一个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我一个远房亲戚身上,那一年……
白月在这栋公寓里已经住了三年,这栋公寓曾经是城里最高、最豪华的建筑,但是二十多年后它成了城里灰蒙蒙的大大小小居民楼里的一栋,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她在这栋门牌为99号的老楼对面的公司上班,是个总经理秘书。
今天她下班已经很晚了,公司里需要等一封邮件,她一个人等到晚上七点半才走。回到99号楼的时候,正是人家吃饭的时间,所以有些空旷,人声虽然喧哗,却看不到什么人走动。她按下电梯上楼的按钮,电梯开了,这个时间果然没有人,她走进去按了10楼的键,看着亮起来的“10”,眼睛习惯地看着“9”。
99号楼已经建了二十多年了,电梯在二十多年前是个稀罕的东西,这栋楼拥有电梯,可见在当时多么奢华。岁月流转,这电梯也使用了二十多年,早已老化,只是现在99号楼里大多是租住户,所以并没有集资更换电梯。她从第一次踏进这电梯,就看着“9”楼键,这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过。
其实住在99号楼的大多数人,乘坐电梯的时候都会习惯地看着“9”楼键,她一开始觉得好几个人目光都聚集在一个点上,彼此默默无语很是奇怪,但时间久了,她早已习惯。
99号楼的“9”楼键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比起被使用了二十多年的其他按键,“9”楼键的指示灯至少还会亮,而很多楼的指示灯已经不亮了;“9”楼键的“9”字还清晰可见,而其他按键大多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字迹清晰也没有损坏的按键并不只有“9”楼键,总体来说,它并没有很奇怪。
它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它透明的按键上有一个凹槽。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凹槽,就像是因为被磨了很多次、被按了很长时间形成的,刚好容下一个手指的凹陷。问题在于所有的按键都是使用透明坚硬的塑料制成,根据常识,硬塑料很容易被人弄碎、打破,但要以一根手指在上面磨出凹槽来只怕很难。相信即使是塑料的发明者也没有做过在一块硬塑料上不停地以手指戳二十年的实验。人们也很难说,一块硬塑料被戳了二十年之后,它就一定不会有个凹槽。
它第二个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其他楼层的按键同样有人在不停地按着,但是其他楼层的按键要么指示灯坏了,要么字迹模糊了,却没有被人按出个槽来。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难免所有踏进电梯的人都会看着“9”楼键,它不是很奇怪,只是有点儿奇怪。
要是说9楼居住着很多人,他们上下楼的次数是别人的好几倍,或者大家也不会那么好奇。问题是像白月已经在这里住三年了,她从来没遇见过9楼的住户,从来没有看到人按“9”楼的按键。
“叮”一声,10楼到了,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哗”的一声,那电梯在楼下打开了,又关上。她平时回家都在下午六点左右,还是第一次听到9楼的声音。她一直以为9楼曾经住过很多人,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
她饿了,所以没有理会楼下究竟有没有住人的问题,进了厨房去做晚餐。
做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屋里起了一阵对流风,因为她打开了厨房的窗户,所以阳台上晾的衣服全都飘了起来,今天有一点儿风。她刚刚想到起风的时候,风突然大了一点儿,“哗啦”一声,她看着她的衬衫从10楼的阳台飘下,挂在了9楼的窗户上。
她瞪着那件衬衫看了很久,一个饥饿的女人在究竟去9楼拾衣服,还是吃饭的问题之间犹豫了十秒钟,她决定吃饭。
她做了炒饭,吃完的时候,她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别的食物可能比它更美味。吃完饭喝了一杯茶,快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她还有一件衣服挂在楼下。
10点钟整栋楼都还处在电视状态,虽然八点档连续两集的电视剧刚刚结束,但是人们仍然处于讨论的兴奋之中。她披起一件夹衣套在睡衣外面,穿着拖鞋走下楼梯,去敲9楼的门。
她从来没有到过9楼,她的工作很忙,朋友也挺多,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她将那些不多的时间绝大多数用来睡觉了。
像今天这样因为等一封邮件而错过和朋友的约会的时候很少,她在家里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9楼应该有四家住户,她一直觉得奇怪的是,从来没有遇到过9楼的住户,不过也许别人的作息和她不一样。也许她早上八点上班人家九点上班,她下午六点下班别人五点就下班了,很正常。
下到9楼的时候,没有灯。
她静静地站在10楼通向9楼的楼梯口,9楼没有灯。
她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是说不定刚才那电梯就是载着9楼住户的全家都出门吃饭去了呢……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她走向正对自己家楼下的那一户,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她耸耸肩,转身回自己家去。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谁在上面?”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谁在下面?”
从楼梯上很快噔噔噔上来一个年轻人,一照面她啊了一声:“容小促。”
“白月?”上来的是住在8楼的容小促,工作单位在她公司旁边,中午经常和她一起吃饭,也经常被误会是她男朋友的年轻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问。
“我衣服掉在901窗户上了,下来看有没有人。”白月奇怪地看着容小促,“你来干什么?”
“我常常来啊。”容小促说,“我觉得9楼很奇怪,每次来都没看到屋里有人。”
“好像刚刚出去了。”白月指指电梯,“我听到电梯下去的声音。”
容小促以怪异的眼光看着她,半晌说:“我常常听到电梯在9楼开开关关的声音,可是从来没看到人。”
白月被他说得有些毛骨悚然,往衣服里缩了缩:“算了,我的衣服不要了,快走吧,反正这里没人。”
“到我那里坐吧。”容小促说,“反正我也没事,正在打游戏,听到脚步声才上来的。”
“9楼住的是谁啊?”白月加快脚步下楼,“真的从来没看到有人进出。”
“我问过物业,9楼住的是房东。”容小促说,“这栋楼的位置现在在市中心,三十年前这里是郊区,这块地原来是个很大的古宅。政府征地规划,把这块地上盖的楼抵给原来土地的主人,为期七十年。”
“看来原来的主人很有影响嘛,二十年前这栋楼是全市最豪华的公寓,不知道被拆掉的古宅又是什么样的。”白月跟着容小促到他房间里坐,“那房东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房东?”
“后来房东好像把大部分房子都卖给了别人,也许自己就带着钱离开这里了吧。”容小促说。
“如果已经搬走了,那么电梯为什么会在9楼开开关关呢?拜托你有点儿常识好吗?”白月叹了口气,“可能人家不常出门,今天又凑巧出去了吧。”
“我住在这里三年半了,比你还早来,从来没遇到9楼的人,那不太可能吧?”
“也许你遇到了但是你不认识?也许人家其实在7楼、6楼还有房子,所以9楼空了?”白月哼了一声反驳,“不要说得那么恐怖,我晚上都不敢回去了。”
“那也是。”正在容小促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只听电梯“叮”的一声,又在9楼开了。
不知为何那时特别寂静,也许正陷入了电视剧过后的精神低潮期,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觑,只听过了很久,那电梯才关上下去了。
听起来就像一个人压住了关门键,好让电梯里的老人或者孩子走得安全一点儿。
但是没有脚步声。
这栋楼盖得很结实,但是隔音效果并不好,也许是早期技术还不成熟的原因。
所以如果有人在上面走动,楼下一定会听见的,但是没有脚步声。
白月和容小促对视着,一股疑惑在彼此心里滋长,终于她忍不住说:“他们吃完饭回来了?”
容小促摇摇头:“如果有人一定会听见的,你刚才在上面走,我听得很清楚。”
“如果没人,电梯为什么会开?”白月低声问。
容小促只好说:“因为它坏了。”
白月怔了一怔:“也是,老电梯嘛,很容易出错的,又不是先进的东西……”
正在这时,楼上突然传出了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就是瓷汤匙被人用力砸在地上碎掉的声音。白月吓了一跳,容小促拍拍她的背:“别怕,这种声音每天晚上都会响好几次。”
她还没说话,楼上那一模一样的声音又响了一次——即使是有人砸了第二把汤匙也没有可能所有碎裂的细节全都一样,就像有录音带在重播一样。而且那声音会移动,从远到近,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竟然就好像在他们头顶。
白月的楼下、容小促的楼上,正是她刚才敲门没有人回应的901室——刚才电梯开了,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听到901的门开。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常常上9楼了吧?”容小促说,“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声音,什么掉钥匙的声音、掉钱的声音、打篮球的声音、搬桌子椅子的声音、敲敲打打的声音。我听说过老房子因为磁场的原因会把某些声音录下来,但是也只有在磁场符合的条件下才偶然会播放,从来没听过这么吵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从前就是这样?”白月指指楼上。
“最近越来越吵……”容小促还没说完,楼上突然又嘭的一声,就像有人在楼上用力地跳了一下,居然使楼层感到了轻微的震动。
“你该去物业找9楼的住户投诉。”白月沉下了脸,“这样叫人怎么睡?”
“我怕的不是9楼不整改,”容小促用了个时髦的词“整改”,叹了口气说,“我怕的是9楼没人。”
正说到9楼没人,突然窗户外面有一阵白影飘过,吓得白月和容小促全身发冷,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那是白月挂在9楼窗户上的衬衫飘了下来。
去楼下拾起衬衫的时候,白月那件衬衫已经变得斑斑泥印,上面有些印迹,有些是栏杆铁锈的痕迹,有些是地上的污渍,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她对着电梯的灯光看了很久,那痕迹一道一道的——像手指印。
9楼到底有没有人?她满腹疑惑,容小促陪她下来拾衣服:“怎么这么脏?”
“不知道,谁把我的衣服扔下来了?”她提起衣服,在领口处隐约是三个指头的印记,好像有人用脏兮兮的手指把她的衣服拎起来,然后丢了下来。“这么说9楼确实是有人住的,要不上去看看?”
“去看看。”容小促瞟了那手指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痕迹不是很像人的手指,但既然白月那么说,他就越看越像。
两人进了电梯,按了9楼键。压下那个按键的时候,容小促觉得特别顺手,那凹槽刚好容下人的指尖,很舒服。
9楼的灯亮了,电梯很快到达9楼。
9楼依然没有灯。
四户人家都沉浸在一片漆黑和安静中。
白月油然生起了一股疑惑与好奇混合的感觉,她的胆子一向不小,虽然也不是很大,但她不怕黑。她对着901的房门用力敲了几下:“有人在吗?”
容小促对着旁边902的房门也敲了几下。
房内寂静无声,9楼的四户人家门上的灰尘都不是很多。99栋楼的物业每天都请人打扫楼梯和过道,房门与对外的玻璃也在打扫的范围之内,所以门上很干净。
“笃笃笃”,容小促在903的门上敲了几下:“有人在家吗?”
门内依然寂静无声。
——没有人?
——如果没有人,是谁把白月的衣服从楼上提起来扔下去的?
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觑,陡然从心底都泛起一股凉意。容小促的手本能地敲到了904门上,心里却已经萌生了恐惧感,“吱”的一声,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用力推了一下,那门非常结实,连晃也不晃。
“咔”的一声,门后面好像掉下来什么东西,接着白月和容小促就看到有些东西在门缝里露了出来。
一些……黑黑的东西……比光线暗淡的9楼还黑些。
容小促弯下腰用手机屏幕的光线去照,白月陡然尖叫一声,踉跄退了五六步,拼命按9楼楼道的电灯开关。那开关早已坏了,她却像忘了一样拼命按着,啪啪啪的按键声在9楼回荡。
那门底下突然露出来的……是一些……头发。
容小促只觉得自己拿手机的手全是冷汗,就在这时不知为何,9楼的灯竟然啪的一声被白月按亮了,陡然间整个9楼被灯光照得雪亮。两人都清楚地看见:门缝底下露出来的的确是一些头发。
女子的长发,在门缝底下的夜风吹拂之中,细微地在地上飘动着,有些从门底下飘了出来,那头发似乎很长。
“小促……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白月远远地站在电灯开关那边,声音已经全都变了调。
“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找物业,把房门打开……”容小促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完全没了气势,“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白月和容小促下到物业值班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值班室里只有一个年轻人正在看报纸,看到他们两个惊慌失措地奔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被盗了?”他第一反应是有贼。
“不是,”白月拼命摇头,“9楼……9楼……”
“9楼什么?”物业值班室里的年轻人奇怪地看着她,“9楼没有住户啊。”
“不是……9楼……9楼……有鬼!”她喘着气,终于把“有鬼”两个字说了出来,双眼大睁,“有好多头发……好多好多头发……”
“是这样的,我们敲了门,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然后我们就在门缝里看到女人的头发。”容小促说,“你有没有9楼的钥匙,打开看一下里面是怎么回事。”
“头发?”值班室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物业值班室里的年轻人叫唐研,白月和容小促之前都没见过,是新来的保安。
9楼的灯光出奇的明亮。
当唐研上去的时候,那缕头发还在地上飘着,就像门内匍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被风吹得很舒适一样。
钥匙插入锁孔,咔嚓一声,904的门开了。
在9楼今夜出奇明亮的灯光下,那缕头发随门被推开的趋势像拖把一样擦着地板。唐研推门的手清晰地感觉到门后有个东西——不太重,但也不轻。
它会滚动,是圆的。
904的房间内一片漆黑,唐研啪的一声开了灯,灯光亮起来的时候,白月捂住嘴,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容小促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一下子都变得凉飕飕的,他也很想尖叫,甚至很羡慕能尖叫出来的人,可是他连能尖叫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全身都僵了。
只有唐研站在身前,绕过门去看了看。
在惨白的灯光下,那门后会滚动的东西,正是一个骷髅头。
骷髅头上还带着头发,只不过头发早已和头皮分开,只是千丝万缕地和骷髅头纠缠不清、拆解不开,可见那些长发和骷髅头被如此搁置很多年了。
此外大厅里……一切都很整齐……并没有什么让白月惨叫出来的东西,除了什么都没有以外……
什么都没有,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那么刚才是什么风从门缝里吹得头发飘动?如果904是空房的话,那么901呢?如果901没有人的话,那是什么东西把她的衬衫从楼上抛下来的?她尖叫起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门后的骷髅头,容小促也没有看到,但是他看到了灰尘累累的地板上有些奇怪的爬行痕迹,说不上是什么东西在爬行,那痕迹让他看得全身僵硬。
“你们去报警吧,就说904房间的情况很可疑。”唐研说,表情很镇定,就像他没有发现门口的东西一样。
“那你呢?”容小促和白月只想快点儿逃离这个现场,904的房间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味道,那味道并不强烈,恐怖感也不特别强烈,但是几乎令人窒息。
“我留下来看着这里。”唐研微微一笑,“你们下去吧,太多人走动也不好,大概五分钟警察就会过来了,没什么好怕的。”
“那我们就下去了。”白月死死拉着容小促的手,容小促半抱半扶着她往电梯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先打电话,两人都想着赶快下楼,离开这里。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他们进去,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在9楼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按下楼键,电梯就开了;下来的时候,也没有按1楼键,电梯就停了——简直——就像电梯里有人在替他们操纵一样。
“这栋楼有鬼!一定有鬼!”白月吓得面无人色,喃喃地说,全身发抖,和容小促踉跄地走向有灯光的地方。
唐研一个人留在904里。
那骷髅头在门后寂静地安睡,这间房子里还有多少秘密?
地上留着奇怪的痕迹,像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东西慢慢地爬过布满尘土的地面。门是锁着的,窗户紧闭,他轻轻走过去试了试每扇窗户,每扇窗户都是锁死的,像这么一个房间,在尘封多年以后,还有什么东西能在灰尘上爬行呢?
走过去打开房门的灯——每个房间的灯光都很柔和,房间的布置在今天看来仍很华丽,布满尘土的深红色大床和挂在墙上的西式油画,很难想象二十几年前的人就有这样的喜好,房间地上铺着地毯,很厚实,这房子装修的时候应该是冬天。
房里什么都没有。
二十几年前的房子规格并不大,904一共三室一厅。很快唐研就转了一圈,似乎除了门后那个长发纠结的骷髅头,这屋里就像主人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离开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更没有什么恐怖的地方。
既然一切正常,那个骷髅头是怎么回事……
地上有奇怪的爬行痕迹,难道是那个带着长发的女人头颅在孤独黑暗的深夜爬过这房间呼救的痕迹吗?
唐研想象着一个月光皎洁的深夜,四面是没有边际的黑暗,一个美艳的人头在地上爬行,姿态奇特地通过整个房间,那过程……该是多么恐怖而妖艳……顺着地上爬行的痕迹找去,那“东西”的来源是墙边的装饰柜。
那装饰柜贴墙而立,柜子里晶莹璀璨的水晶和样式华丽古老的雕像,即使尘封也看得出当年的豪华,装饰柜的下面是几个抽屉,最底下的一个抽屉开了。
他有一种古怪的联想:似乎是那长发人头从抽屉里爬了出来,通过房间的地面爬向门口。他轻轻拉开那个抽屉,抽屉里有些暗色的痕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把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
抽屉里面有些是书籍,有些是杂物。六个抽屉里面,除了打开的那个,还有一个里面是包得很结实的油纸包。
打开那个油包,里面是一段干枯的手骨。
那是一个人的右手臂,齐肩砍断,从断痕上可以看出,那工具沉重而且锋利,上臂骨从中断开,砍得并不整齐。
骷髅和一截右臂骨。
904房间里,曾经发生过分尸案件。尸体的其他部分,显然就藏在这貌似整齐的房间的某个地方。
装饰柜对面的电视架上有一层厚实的灰尘,他注意到灰尘上也有爬行的痕迹,顺着痕迹走过去是刚才他亮灯的主卧室,深红色的大床仍旧散发着豪华靡丽的气息。唐研安静了一会儿,撩开深红的被子,床面上赫然留着另一段臂骨。
这段臂骨连着上半身,躺在床里的模样,就像一个艳丽慵懒的女人睡在柔软厚实的被褥里,连手指的动作都那么柔软舒展。
它既没有头,也没有胯。
只有那么被人从腰身砍断的一截。
它为什么会在床上?是凶手把它留在床上的?
不知道。
唐研在地上搜寻那种古怪的爬行的痕迹,果然在书房的门口又看到了另一种更加凌乱的爬痕。走进书房,他正对着书橱,那书橱上有十几个抽屉。十几个……那数目让他震动,走进去打开每个抽屉。
每个抽屉里面都有一个油包。
打开油包,里面有精致的女士包、口红、钱和发卡以及种种琐碎物。唐研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的油包是松开的,用来绑住油包的麻绳已经断了,看绳子的断口,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磨断的,里面没有东西,只有一些暗色的痕迹。
那里面曾经包过一个东西,只是现在那个东西不见了。
他拉开隔壁抽屉,隔壁抽屉也有一个油包,油包上的麻绳却不是断的,而是被解开的,完整地留在油包上面。油包里的东西还在,却从油纸里面露了出来。
那是一段股骨,同样是截断的。
但它是怎么从包好的油包里露出来的?又是谁解开了麻绳?
唐研仔细检查了书橱的十几个抽屉,最终露出来的是四个半截的股骨、一个空油包,还有一条裙子。
黑色的裙子,在抽屉里叠了很久,布质有点儿硬,也可能它原来沾了什么东西,导致无法展开。
它就像一沓半软半硬的纸皮,唐研把它轻轻放在一边,这裙子叠得很整齐,虽然没有展开,却还看得出……这是一件孕妇裙。
冬天的、厚实的孕妇裙。
死的女人……是个孕妇?
唐研抬起头来,现在有一个头颅、一段右臂、一段手骨、一段左臂、上半身,以及分成两截的两个股骨,剩下的是一只左手手骨、两段胫骨以及两只脚。
她是一个孕妇,那孩子呢?她的骸骨大部分都在,还被精心包裹,藏在屋内,孩子的骸骨在哪里?
还有腿骨在哪里?唐研想了想,向门口的鞋柜走去。
鞋柜的门是关着的,水晶的把手,原木的柜门线条流畅,木纹的纹理清晰漂亮,就算是二十年后的现在看起来,仍然优美耐看。
他轻轻打开鞋柜的门,柜子里放着两双拖鞋、一双高跟鞋,还有一双长筒靴子。
苍白发黄的腿骨就插在两只靴子里,安逸而自然,就像穿着那双昂贵的靴子仍然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样,姿态非常自然。
一个人只剩一只左手没有被发现,在哪儿呢?
唐研想起白月的那件衣服,那件衣服飘了下来,是被什么东西扔下来的呢?他看着抽屉里被解开的油包,又看到安静地伏在门后的骷髅头,看着那被利物磨断的麻绳,空空的油包,想象着一只已经化为骷髅的手骨,在一片黑暗之中,慢慢地从油包的缝隙里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勾动束缚住它的麻绳,一下、两下……不知过了多久,手骨终于磨断了麻绳,它终于从阴暗的抽屉里爬了出来……
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身体的其他部分,所以许多抽屉都被开过,所有的油包上的麻绳都被解开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骸骨都跑出来,因为股骨太长,顶住了抽屉,所以股骨出不来。
股骨出不来,头颅却出来了。
那个原本被藏匿的人头蜿蜒地从抽屉里爬了出来,用它诡异的不为人所知的方式前进,爬行到了门后——唐研突然想到了进门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他记得容小促说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难道是……
那个人头原本是——咬在把手上的?
他转过去看着大门,门后除了把手,再没有什么能钩住重物的地方。
在楼上楼下的人们如常的生活、欢度年月的时候,黑暗的9楼却爬行着干枯的手骨、美艳的人头,那人头甚至咬住了门把……
如果她那时候转动了门把,爬了出去,会是怎样的呢?唐研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下。
随即……一阵淡淡的风吹来,他突然发现打开的门正在一点点、无声无息地被推了过来。
怎么回事?
大门极慢极慢、仿佛极其艰难地被慢慢合上了。
唐研看着门缝里的东西。
那是一段纤细的白骨。
它用五指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那就是他找不到的左手手骨。
唐研看着地上的手骨,那手骨只是推上了门,就安静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它从来就不会爬行一样。
色白、发黄。
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白骨化得很彻底的左手骨骼,因为年代久远,看起来还有一点儿残破的迹象。
灯突然灭了。
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这间屋子仿佛有着自己的时空,它要将自己隔绝于门外的世界,维持它原来的样子。
四周一片漆黑,他听见被他打开的鞋柜的门慢慢地关上,被他打开的抽屉慢慢地收回,有些纸张悉悉率率的声音,回过头去——他虽然没有看见,但可以想象刚才被他撩开的被子正在缓缓地盖回去,轻柔地盖住那床上的白骨。
接着安静下来,一切事物又都不动了,仿佛它们安享于属于它们的世界,不再有丝毫声音。
在这间屋里、在这几间房屋里、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什么?
啪的一声响,唐研面前亮起了一团橘黄色的火光,是打火机。在打火机的映照下,他的眼瞳黑得出奇,黑瞳较大,眼瞳深处仿似有一缕蓝色的幽光在盘旋,打火机的火焰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火光照耀下,刚才那些被他找到的东西,果然大部分都一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但也有一些并没有动,比如说口红、某些彩妆盒子以及那条裙子。
孕妇的裙子。
问题仍然在,这间屋里有一个死者,她是一个孕妇,看起来她死的时候正穿着这条裙子。但是她每一根骸骨都在,而胎儿的骸骨在哪里?
并且她被分成了这么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被精心包裹,放入抽屉——那些抽屉可不是什么宽敞的地方,并且油纸上只沾染了一些暗色的印记,却没有腐败或者虫蛀的痕迹——所以说,很可能这些骸骨在被包起来放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是骸骨,而不是躯体。
所以说分尸的人,剔除了她的肉。
这里却全无分尸剔肉的痕迹,四下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该放的位置。唐研四下看了一圈,打火机的光圈太小,他找不到刚才那只会爬行的“手”到哪里去了。既然骨骼是被沉重的锐器砍断的,那锐器该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厨房了。
他举着打火机向厨房走去,一路走一路按着灯光的开关,但刚才还一切正常的灯并不亮,静默着。
这屋子的厨房并不大,他一直走到刀架前面。二十年前。这户人家就用上了组合刀架,上面插着八柄各种用途的刀和剪。而其中一把厚柄的斩骨刀和其他刀略有不同,它卡在了刀架上,只插进去一半。
唐研用火光照着它,它卡在中间的原因,是因为它卷刃了。
有人曾经用这把刀砍过坚硬的东西,所以它卷刃了,卷到插不进它原有的刀槽里。
唐研若有所思地把那把刀拔了出来,那把刀非常干净,不知道谁把它洗得闪闪发光,光可照人,看不出任何血液的痕迹。
但至少,它是一把凶器。
但成为凶器的东西并不只有一把,唐研的目光落到刀架上另外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很长的水果刀,很常见的款式。
它也没能插入刀槽里,也卡在了刀架上。
他把它又拔了出来。
那碎骨非常小,只是因为刀尖卷了,仿佛它曾经用力地戳刺在什么东西上面,导致那个东西破碎,而碎片卡在了卷曲变形的刀尖上。
这导致它插不进刀槽。
唐研把长刃水果刀拿起来细看。
过了一会儿,他认为那是一块很小的肋骨碎片。
但有一个问题,躺在床上的那具上半身的骸骨,它的肋骨并没有缺损。
它是完整的。
那这第二柄凶器上的小块肋骨的碎片是从哪里来的?
唐研站直身体,莫非——在这个安静而黑暗的房间里,还藏着另一具尸体?
唐研手中的打火机慢慢地熄灭了,就像它被封闭在密闭的空间里,耗尽了氧气而慢慢熄灭一样,有一种安静而古怪的姿态。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听到刀刃在桌上拖动的声音,感觉到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企图从他手中把刀夺回去,或是那两把刀自己往前爬行,它们想回到刀槽里。
让一切恢复原状。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感觉到四面八方,所有的东西、器具都在窃窃私语,要把一切恢复原状。
让一切恢复原状。
让一切恢复原状……
快点儿……
快点儿快点儿……
那无形的声音在喃喃自语,无声的声音纷沓而至,一声比一声急切。
突然啪的一声,厨房的灯亮了,紧接着,厨房通向大厅的走廊灯也亮了,浴室的灯亮了,那一盏盏灯从厨房开始一盏盏地亮起,一直到最后大厅灯火通明,把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就像刚才在黑暗中不曾发生过任何事,四下瞬间一片死寂——即使那个“声音”其实从未响过,但是它彻底地安静了一下,仿佛被这突然亮起的灯光吓到了。
唐研转过身来,灯光熄灭的时候,他并没有多么紧张,灯光突然亮起,他也没有多么惊奇,神色很从容。他伸出手去,拉开冰箱的门,灯光亮起,这冰箱似乎历经二十年时光却没有损坏,冰箱里放着几瓶酒和饮料,并没有什么东西,显然那些饮品早已过期。唐研在亮灯的屋内一间间、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他在找第二具尸体。
冰箱、衣柜、橱子、抽屉……所有能藏匿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却没有什么发现。正当唐研有些想不通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大厅角落里摆着一个鱼缸。
那是一个很大的鱼缸,里面曾经有假山和水草,也许曾经养了不少热带鱼,也有看起来十分精致的供氧设备。
不过,现在发黑的假山和积着绿泥的鱼缸里,静静安放着的是一个骷髅头。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仰望着鱼缸顶上供氧设备所露出来的窄小空隙,仿佛望着它的天空。
这令人奇异的幻想……也许在很久以前,有人……曾把他心爱的人的头颅放在鱼缸里,和鱼缸里的热带鱼一起饲养着……或者是说,他意图把这个人头像心爱的鱼一样饲养在鱼缸里。
但可惜,显然它并没有像鱼一样自由地活在这玻璃造就的世界里,甚至连曾经无忧无虑游在这里面的鱼也没能活着。鱼缸里只有一层绿泥、一层鱼骨、几块假石,以及一个骷髅头。
这就是第二具尸体,但是它剩下的其他部分呢?唐研叹了口气,他想起了隔壁还有903、902、901……
在这9楼死寂而整洁的房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走出了904,拿出钥匙,打开了903的门。
白月和容小促在楼下等到了警车亮着灯赶到,才敢带着警官再次踏上电梯。白月已经下定决心,等天一亮,无论多困难她都要马上搬家,远离这栋闹鬼的房子,想到自己竟然在10楼住了这么久,她就不寒而栗。容小促看起来也没比她好多少,心里想的事可能也差不多。那出警的两位警官看着两人眼神涣散,脸色惨白,不禁皱眉,楼上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让人吓成这样?
四个人乘坐电梯再次来到9楼,这一次白月拼命按着电梯的按钮,生怕电梯又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己开自己关。但这一次电梯出奇地正常,到了9楼,四个人刚刚走出电梯,原本明亮的走廊突然一黑,灯灭了,瞬间灯又亮起来,再过一会儿,灯又灭了,但迅速地又亮起来。
容小促观察到,走廊灯这种闪烁的节奏,和电压不稳导致的闪烁完全不同。灯光熄灭的时候,整个9楼都黑了,所有的房间都陷入一片黑暗。但灯亮起来的时候,是从9楼某一间房子的某个房间开始,一盏一盏,犹如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亮起来的。
就像在那房间里有个充足的电源一样。
那是903室。
警官看了一眼虚掩着的904,904现在是一片黑暗。他走过去敲了敲903的门,其实903的大门现在是敞开的,里面灯光很明亮。
“发生了什么事?谁报的警?”
903的大厅里有个年轻人正在弯腰看着什么东西,听到声音微笑着转过头来,“警官。”他指了指屋里的东西,“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李花派出所的刘怀忠警官在基层已经有很多年,出警的经验非常丰富,但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在报警现场这样微笑的年轻人。他人正站在面前,却又似乎一直袖手旁观,无论什么东西在他身旁都不要紧,他是一个旁观者。
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伤害别人。
那年轻人身上就带着这种气质。
另一位赵建国警官已经走了过去,跟着年轻人的视线看去:“什么东西……”他的话瞬间噎在了咽喉中。
年轻人所指的,是大厅中摆放的一个小小的婴儿摇篮,粉色的可爱花纹、到处可见的蝴蝶结、柔软的布料,充满了甜美与期待。
但在打着许多粉色蝴蝶结的摇篮里面,穿着婴儿的衣服,裹着小小的薄被,被照顾得无微不至,露了一截在外面的,却不是婴儿。
是几个干枯狰狞、早已白骨化的手指。
那被放在摇篮里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是一只手臂,只是手骨粗大,应当是一只男人的手。
赵建国的脸整个儿黑了,刘怀忠呆了一呆,立刻用对讲机呼叫增援,并请唐研立刻从这屋里出去。
现在这个屋子要被封锁起来,这里发现了人体的残肢,这里就算不是杀人现场,那也是藏尸现场。
“警官。”唐研指了指屋里,又指了指隔壁,面带着学生一样的微笑,“我在隔壁和这个屋里发现了女人骸骨的碎块和一个男性的骷髅,又在这里发现了男性手臂的一部分。902和901我还没来得及进去,但猜想情况和这里差不多。”
赵建国的脸更黑了一些,刘怀忠加重语气请这个像学生一样的年轻人从现场出来,同时问:“你是什么人?是你报的警吗?”
“不是。”唐研回答,“我是这里的保安,这位白小姐和容先生在9楼发现异常,叫我到9楼来检查。”
刘怀忠疑惑地看着他,他是这里的片警,这个小区换保安了吗?他怎么记得原来的保安是个姓黄的老头儿?
赵建国和刘怀忠拿着唐研给的钥匙打开了901和902,进去以后,两人叫了三次增援,前后来了十几个警官,一直到天亮警车都没有离开这栋楼。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总计在9楼901—904室发现了四具女尸和一具男尸,都已白骨化。四具女尸都被碎尸,但现场除了厚重的积尘,并没有明显的血迹。而一具男尸最为奇异,他也被利器碎尸,只是不同于女尸那般精细零碎,而是被分成了四块。
904的鱼缸里放了一个人头,903的摇篮里有一只手,902的床上有他的左半身,901的保险柜里有他的右半身。
所有的房间都是反锁的,没有任何人出入的痕迹,有几把刀显示出曾被反复使用的痕迹,应当就是凶器。现场勘查的警官使用了检验血液的化学喷剂,结果显示在四间屋子里都有大片大片的荧光反应,9楼密闭的大门后曾经到处都是血。
是一片血和尸骨的海洋。
第三天清晨,白月把所有的东西打包整齐,叫搬家工人放在了保安室门口。她已经叫了家政公司的卡车过来,要从这栋楼房里搬走。她下来的时候,容小促背了一个登山包,也站在保安室门口,正好奇地往保安室里面望。
她和家政公司的工人一起在等卡车,看见容小促往保安室里探头探脑,她也过去张望了一下。
坐在保安室里的还是唐研,他泡了一杯茶,正在看报纸。不过,容小促看的是他压在报纸下的东西。那是一个镜框,年代颇久了,白色的边框已泛了黄,镜框里的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污渍和水浸透过,却还看得清楚。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点儿像现在的结婚照。女人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坐在椅子上,手指纤细,衣饰华丽,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男人穿着礼服站在她后面。两人面带微笑,神采奕奕,俊美秀丽。
照片上还有日期,1990年某月某日。
“那是什么?”容小促伸手去拿那个镜框,“哪里来的?”
唐研不以为意,翻过报纸一页:“捡到的。”
容小促凝视着那照片,白月不知不觉凑过去端详:“这女人挺美的。”
容小促摇了摇那镜框:“很重,里面还有东西……”他随便摇了两下,就看到镜框边隙里露出几张纸片的边缘,抽出来一看,还是照片。
那是几张类似的照片,只是男人和女人都不相同。有个女人穿着臃肿的军大衣,依然笑得灿烂甜美,显出那年她的青春是如此耀眼,与她合影的男人非常瘦弱,坐在轮椅上,似乎半身不遂,却也露出幸福的笑容。还有一张女人和男人并肩站着,男人很胖,女人体态婀娜,烫着一头时髦的鬈发,穿着鞋跟曲线优美的高跟鞋。最后一张照片上的女人略为成熟,三十多岁年纪,身上戴了许多首饰,她的背后却不像前面三张照片那样是背景布,而是一片中药的药柜,像站在中药店里拍的,柔和的阳光自店外映入店内,中药店的角落静谧而幽暗,却是拍得古典优雅、庄重大方。一个模样成熟的男人站在她身前与她合影,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扎的药包,面带微笑,仿佛十分温馨柔和。三张照片都有日期,还是故意模仿20世纪80年代那种手写日期的感觉,看起来十分怀旧,时间都在1990年左右,相差不到一年。看这照片制作的风格,照片上的应当是同一家人。
“这应该是很珍贵的照片吧?”容小促抓了抓头,看完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却也说不上是什么,把照片递给白月看了看。白月对二十年前的照片并没有什么兴趣,看了一眼就还给了唐研,随口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上班?”
“嗯?”唐研抬起头来,斯文地看着白月。
“你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你不怕?”她指了指9楼,从那天警察从9楼的房间里抬出第一块骸骨,她就再也没回过自己房间,这两天都住在朋友家,直到今天要搬家才壮着胆子带着三个搬家工人回来搬东西。
“哦……”在唐研正要回答怕与不怕的问题的时候,家政公司的卡车开到了门口。白月抱歉地向唐研笑笑,指挥工人搬上她的东西,开始往卡车上堆放。容小促放下他的背包,也过去帮忙。阳光灿烂,小区的院子里花木繁茂,令人暂时心情愉快。
唐研喝了口茶,继续低下头来看报纸。
如果刚才容小促一直注意的不是他报纸下的镜框,也许就会注意到他拿的那一张报纸,是1990年某月某日本地的一张小报,颜色稍微有点儿发黄,却还不是很黄,内容也不是很多。他正在看一则新闻,大意是某厂厂长疑似因经营不善,行踪成谜,出逃境外。报纸上附有一张该厂长的照片,却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看起来有点儿像那个中药店里站着的女人。
他放下报纸,把镜框和镜框里的照片一字摆开。
四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各不相同,但照片里的男人……虽然年纪、高矮、胖瘦有极大的不同,但他们右边眼角都有一点儿不深不浅的黑痣。此外,他的左眼总是比右眼细长一些,右眼圆一点儿,这是因为右眼有双眼皮,而左眼是内双。他的眉毛很普通,但在眉毛中段总隐约有一小撮眉毛往上飞起,猛地一看就像眉毛竖了起来。
他用铅笔在四张照片上疑似相同的地方都画打了个浅浅的圈,用喝一杯茶的时间确定,这四个男人是同一个人。
但同一个人又怎么能在差不多的时间内相貌差距这么多呢?就算胖瘦可以改变,难道身高和年龄也能改变吗?
能随意改变外貌的人,那还算是一个“人”吗?
99号楼的白骨碎尸案轰动了整个城市,就在短短的一两天内,关于这件事的新闻已经连续出了十几条,真假参半。人们议论纷纷,许多关于99号楼的传说被翻了出来。
刑侦支队的警官们捧回一大堆白骨,一时还没有头绪要怎么处理,只能先编写号码,把人先拼出来。在公寓里的搜索没有结果,公寓里虽然有许多生活杂物,却没有太多证明身份的东西。四个女人中唯一能证实身份的,只有904里面的白骨,有几张生活照可以看到生前的样子,和二十年前失踪的市中药厂厂长徐丽琴比较吻合,经过亲属辨认,确认是徐丽琴。
其他三具白骨还是谜。
其他方面的工作也在进行,99号公寓是政府拆迁了古宅的用地建设的,原来这个地方古宅的主人变成了99号公寓的所有权人。而政府征用这块地,当年是为了修建防空洞,据说是因为这块地的地层结构特别结实,原来的古宅庄园内还有一座小山,适合修建防空洞。后来小山削平了,地洞也挖了,最后却没有建成防空洞,反而盖了这栋当时最时髦、最豪华的公寓楼。
当时的拆迁决定还有文件留下来,赵建国找到了文号,文件里写明当年的古宅还有名字,叫作“槐庄”。主人姓魏,叫魏生生。关于魏生生,文件里并没有多加说明,只附了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魏生生生于1942年6月9日,但从那张模糊不清的身份证大头照复印件来看,他显得很年轻。赵建国已经把案件报了上去,现在这起白骨案已经不归李花派出所管辖了,但他仍然很关心,刑侦支队会和派出所配合行动,他仍然要参与一部分侦破过程。
“老赵。”刘怀忠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我去转了一下,魏生生的确认识徐丽琴,有几个人还能证明他们曾经在饭局上碰见过,徐丽琴一直没结婚,魏生生这个人家里有钱,听说很会讲话,口才很好,和徐丽琴一直玩得比较好。”
“你说那具被分成四块的白骨,会不会是魏生生?”赵建国若有所思,“徐丽琴二十年前失踪,魏生生也失踪了,这两人在那以后就没有任何记录,如果是死在99号楼里面,那就很正常了。”
“魏生生是有老婆的。”刘怀忠说,“他的老婆姓江,也失踪了。”
“我知道,他老婆江香荷比他小了十几岁,早就失踪了。”赵建国说,“他也报过警,不过二十几年前甚至更早以前的档案没有那么健全,已经查不到记录。不过这样算起来,魏生生身边的失踪事件已经不少了,如果这四个女人不是一起死的,如果这里面有一个是江香荷,这件事就非常可怕了。”
“你说有可能是他制造了江香荷和徐丽琴的失踪?”刘怀忠眉头紧皱,“动机呢?如果这两个女人是他杀的,那个男人的白骨又是谁?为什么会被摆在鱼缸里、摇篮里、保险柜里?”
“你说那个男人,会不会是魏生生的情敌呢?”赵建国思考着,“在魏生生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会吸引江香荷和徐丽琴的注意,而魏生生嫉妒愤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藏尸之后远走高飞?”
“魏生生父母死得很早,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朋友,二十几年前应该属于社会名流那类,我已经尽量打听了,没什么线索。”刘怀忠说,“至于和他老婆、情人走得很近的朋友,那倒是没听说。”
“如果那具男性的白骨真的是魏生生,那会是谁杀了他?”赵建国想不通,刘怀忠也想不通。
白月搬到了她朋友家,她朋友和男朋友共租了一套比较大的公寓,可以把一个房间转租给她。这样下来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住,感觉上也会比较安全。
“洪欣?”她把房间里的东西放好以后,到隔壁房间去敲门,“出来一下,我们晚上吃什么?要出去吃饭吗?我请客。”
咔嚓一声,却是身后的大门开了,她回过头来,只见洪欣的男朋友,他正提着一塑料袋东西进门换鞋,看见她在敲门,笑着说:“洪欣刚才出去了,房里没人,你可能忙没听见。”
“不好意思。”白月知道洪欣的男朋友姓魏,“是小魏吧?幸好有你们收留我,不然我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流浪呢!”
“怎么会,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晚上洪欣有事,我就代替她请你吃饭了。”小魏很爽朗,白月也不怎么推辞,她和洪欣很熟,让她男朋友请一顿晚餐有什么?“那好吧,就楼下吃泡椒田鸡好了。”
“没问题。”小魏笑起来眼角有条细细的笑纹,映得眼角下边那颗小小的黑痣一闪一闪的。
她回房去继续整理东西,因为要换衣服,就关起了房门,整理了一会儿,突然看见门缝底下有两截黑影,像是一个人站在了她房门前,被灯光打过来的脚的影子。小魏?小魏没事站在她门口干什么?还一动不动的?
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不住地注意着那两截黑影,那的确是个人站在那里的样子,有时候还会晃动一下,像人站累了换一只承重腿,甚至隐约可以看到鞋子的款式。
他一直站在她门口干什么?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突然听见大厅里电热水壶里面水烧开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开关跳起,开水烧好了,紧接着是倒水的声音,有人在远离她门口的地方,大厅中间的沙发边上,墙角的茶几那边倒了一杯水。
她滞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房门缝隙里露出的人脚的影子,听着远处墙角倒水和喝水的声音。
外面只有一个人,洪欣并没有回来。
他要怎么样站在她房门前,却能同时又在茶几那边倒水和喝水?
夜里。
唐研仍然坐在99号楼的保安室里,看着报纸。他看的是今天下午刚送来的晚报,上面有白骨案的进展新闻,案件虽然毫无起色,但是关于99号楼以及它的过去、它的原主人、它的谜团,甚至关于魏生生的一切都被记者挖了出来。
这是他今天下午看的第三份报纸了,有一份本地娱乐小报破天荒地关心起了凶案,还附加了一份魏生生生平简介,虽然做不到巨细无遗,却也和警方调查的结果相差不远。
魏生生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别人对他都谈不上了解,他喜欢美食、喜欢女人,但从来没有看见他和哪个女人走得长久,不结婚,也没有私生子,很有钱,却没有任何营生。
“唐研!唐研!”已经是晚上七点钟,晚饭时间了,唐研拆开一盒泡面,还没有泡就看见容小促连蹦带跳地冲了过来,“我想到了!你那捡到的东西一定和9楼有关!可是我想到了……你那……那……”他吞了口口水,脸色死白死白的,“你那四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都是同一个人!”
电热水壶响了,唐研慢慢地把水倒进泡面盒里,盖好,压紧,才说:“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容小促有点儿激动,“我在公司里专门修图的,今天做图的时候突然想到,他们有很多细节都是一样的!是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人,但是修过照片?”唐研笑了起来,“二十年前还没有修图的技术吧?”
容小促非常坚持,“那就是同一个人。”他有点紧张,“你……你你你先把照片拿出来。”
唐研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镜框,摊开四张照片,容小促指着四张照片里四个男人的眼睛,“右眼比左眼大一点儿,脸上都有一点儿痣,如果这个人突然胖了二十斤……不,胖了三十斤,长高了十几厘米,他就变成了这个……”他指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中药店里的男人,“他要是再胖二十斤,他就变成了这个……”他指到镜框里最上面一张照片那个最胖的男人,“长胖二十斤的时候,再变矮十几厘米。”
“你是说——这个人就像弹簧一样,想拉长就拉长,想压扁就压扁?”唐研微笑,“除了高矮胖瘦以外,他还有皱纹呢。”
“对!”容小促激动得像突然遇见了知己,“既然他能变高变矮,为什么不能随便把自己变年轻和变老呢?这是一个怪人……”他显然对9楼四个房间里发现的白骨非常介意,“我认为,这四个女人被这个怪物欺骗,最后被这个怪物杀死在9楼。”
“我认为……”唐研微笑着,看着那四张照片,“他改变形象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得后代。”他喝了一口茶,神态很轻松,就像在和退休的老爷爷谈论天气,“作为一个‘人’,只能结婚一次,他要尽可能多地繁衍后代,就必须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让女方愿意为他生下孩子,而不是去打胎。要让一个女人没有获得任何保障就为他生孩子,他们之间必然要有‘爱情’或者‘利益’——我猜,他改变形象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迎合他选中作为母体的人。”
容小促难以适应话题突然改变得这么快,并且唐研的设想比他更大胆:“为了生孩子?可是二十几年前也有很多人生两个或者三个,计划生育还没有那么严格啊!”
唐研放下茶杯,那劣质的玻璃茶杯在与桌面接触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咔啦”一声微响。虽然玻璃茶杯很寻常,那杯里茶水的颜色却是清澈翠绿得赏心悦目。
“那是因为每一个母体在生完孩子以后,都会被他杀死……”唐研说,“我猜,很可能是因为婴儿长得和普通婴儿不太一样。”
一个变形人的孩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变形人没有运用他的能力的时候,他不改变样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像个普通人还是只是一团没有形状的烂肉?谁也不知道。
“所以有一个变形人和四个女人交往,在她们生下孩子以后将她们一一杀死,再将她们碎尸,藏尸在房间里?”容小促喃喃地说,“按照这样说,那个变形人很可能就是魏生生……魏生生在古宅长大,后来成了这栋楼的主人。如果是他的话,要在自己的房子里藏几具尸体太容易了,问题是——如果变形人就是魏生生,那一具被分尸的白骨又是谁?”
白月惊恐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小魏的影子还在门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都在门口,他贴在她门口干什么?窥探她有什么动静?她……她又能有什么动静值得人窥探?还有外面是谁在喝水?到底是谁在喝水?
她换好了衣服,再也没有心情整理东西,她必须弄清楚外面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因为自己是惊弓之鸟过分敏感,还是外面……外面的确有什么古怪存在?
这个房间有一扇窗户,但是没有另外能通向大厅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不敢去开门,只想从另外的地方看一下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想来想去,打了个电话给洪欣,洪欣却始终没接,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没听见铃声,只好打给容小促。
“喂?”容小促的声音好像还很兴奋,不知道在和谁聊天聊得很高兴。白月压低声音,“喂?小容,我有件事请你帮忙,你能不能现在到新乐花园87号A座606来接我?”
“怎么了?”容小促很惊讶,“在朋友那里不能住吗?”
“总之,你赶快来。”她迟疑了一下,“你有朋友吗?带两个来,我觉得这里有点儿……古怪……在十五分钟内来,快点儿!”
“好,你先在那儿别怕,我马上来。”容小促答应得很干脆,她有点儿安心,“谢谢啦,快点儿来。”
“怎么了?”在容小促那头,有人问。
“白月说,她那里好像出了点问题,叫我找两个人去接她出来,”容小促抓了抓头皮,有点儿傻笑,“说得好像被人绑架了一样。”
刚刚吃完泡面的唐研也刚好看完一份报纸:“我陪你去。”他整了整报纸,把它放在一边,顺手把今天帮小区代领的包裹叠整齐,登记好姓名和楼座,“我到点换班了,晚班马上就来。”
“也好,她在新乐花园,离这里不远。”容小促没带什么东西,拍拍口袋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你换了班也来。她一个女孩子不要出什么事了,在新乐花园87号A座606,到时候电话联系,我电话是……”
唐研含笑点头,“去吧。”他用笔在纸上记下容小促的电话号码,容小促囧了,“大哥,你的号呢?”
唐研的笔迹清晰漂亮,不是行云流水一团潦草的那种,像清秀的楷书,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到时候我会打给你。”
“啊……我走了。”容小促有点儿郁闷,和唐研聊天聊了一下午,他还以为已经是朋友,结果人家连个电话也不肯给,但一转头他又高兴起来,心里窃喜——你不是不给电话吗?待会儿等你打给我,难道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唐研继续写交接清单,写得清清楚楚,一样不差。
白月给容小促打完电话以后,安心了一点儿,开始想办法看一下大厅的情况,门口那脚的影子还在,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它会在那里。如果那影子不是小魏的脚,也许她就能安心了。
有什么办法能看到大厅?门缝?她从把手这边的门缝往外面望过一次,但门缝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看不到,地上的那条细缝只看得到光和阴影,太贴近地面眼睛很难凑得下去,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的房间是没有办法看到大厅的,但是洪欣这套房子的格局是大厅在中间,两个套房在大厅的左右两侧,大厅有个阳台,阳台和大厅之间是落地玻璃拉门,而她的房间的窗户与阳台是在同一侧,如果她能把一面镜子通过这边的窗户,放到阳台的防盗窗上,再在这边的窗户旁架一面镜子,只要镜子的角度合适,她就能看到大厅。
但是这个设想很难实现,放在阳台上的镜子必须和大厅成45度角,而她要通过什么东西才能把镜子放到阳台上去?她往阳台那边探了下头,正要放弃这个荒诞的设想时——突然看到阳台再过去,洪欣房间的窗户上,隐约有些奇怪的痕迹。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天已经黑了,但整个小区灯光还是很明亮。在外墙夜景灯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洪欣房间的窗户上,包括防盗窗上喷溅了一些暗色的痕迹。
她甚至通过那房间防盗窗上的不锈钢条的反光,可以感觉到那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不锈钢条擦得很干净,窗里窗外的光源很稳定,如果不锈钢条上的光会变化,一定是因为屋里有东西在移动,改变了屋里那些能反光的东西所反射的光。
屋里有活动的东西——而小魏刚才说洪欣不在——窗上的暗色痕迹——奇怪的一直贴在自己门口的脚的影子——洪欣的电话打不通。
难道说——洪欣出了什么事?她的惊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拿出手机,开始颤抖地打电话报警,这里到处都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古怪!
笃笃两声,门外小魏敲门了,她完全没有听见他走过来的声音,只听他说:“白月,整理得怎么样了?我饿了,下去吃泡椒田鸡。”
“哦……”她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再等我一会儿,我把剩下的弄好,一会儿就好了。”
门外“哦”了一声:“我等你。”
门缝下的影子没有变化,还贴在那里。她惊恐地缩在远离房门的地方,紧贴着墙,转头就能看见洪欣那防盗窗上扭动着的光影,全身都是冷汗,每一秒都像永远过不完一样。
容小促怎么还不来?
她几乎要绝望了,她有一种直觉——开门出去——一定会看见自己绝对不想看见的情况,一定会有自己绝对不想看见的东西!
他在门口,她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发了条短信给报警平台,说自己在新乐花园被绑架了,求助。
又过了一会儿,容小促还没有来,房门倒是又响了,小魏又敲门了:“白月?吃饭了。”
“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今天不想吃饭,你自己吃吧。”她满头冷汗,虚弱发抖的口气倒不是装的。
“你不舒服吗?”门外小魏的声音好温柔,“让我看一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她寒毛直立,惊觉自己是找了一个绝烂的理由!“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不用麻烦了。”
“那怎么好?你是洪欣的朋友,我要代替她照顾你的……”门外小魏笑了,她听到“代替”两个字几乎要尖叫,那是什么意思?只听门把手咔嚓一声,慢慢地开始转动。她想尖叫却叫不出声来,耳膜极度充血,心跳声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
白月瞪着房门口,终于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啊……”
“啊……”
新乐花园响起了一声惊人的惨叫,花园里散步的人们被吓了一跳,谁家又在看恐怖片?声音开得这么大,想吓死几个人?
容小促刚刚踩进新乐花园,就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白月?”
他开始往A座606狂奔,连电梯也不等了,直接跑上6楼。到了6楼楼梯口,容小促喘着粗气,突然发现在606门口站着个人,十分镇定,那衣服也很眼熟。他傻了眼:“唐……唐研?”
唐研微笑,点了点头,说他正要去敲606的门,尖叫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容小促就出现了。容小促糊涂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得够快了,唐研不是还要等交班吗?怎么能来得比他还快?“你怎么来的?”他忍不住问。
“搭公交车。”唐研说。
容小促呆了一下,新乐花园离99号楼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公交车只有一站,他也要搭公交车?顺利的话是会比他走路快一点儿。
“白月在里面。”唐研提醒他,“踹门吧,我刚才敲过了,没人开。”
“白月?”容小促又敲了两声,里面突然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嘭的一声,容小促撞开大门,和唐研一起冲了进去。
房门打开的时候,白月没有看见什么小魏,也没有看见洪欣。
她看见的是一张软扁的人皮和一团布满血管形状模糊的怪物。
原来一直贴在她房门外的只是一张人皮,而一直和她说话的、会在沙发那边喝水的,是这团血肉模糊的怪物!她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整个人软了下去。当人看见超过自己承受力的东西时,有些人会奋起反击成为英雄,而她是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那团怪物笑了:“你要是笨一点儿,没发现什么问题,爱上我,给我生个孩子再死——那有什么不好?太精明只会让你早死。”
她木然没有反应,不能相信这是现实。
那团怪物爬了过来,突然变化成人形站了起来:“你这么快去和洪欣做伴,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洪欣怎么样了?”出乎怪物的意料,已经吓傻的白月突然问了一句,“你把她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怪物笑了,“她爱我,自愿给我生孩子,你情我愿,结果让我很满意。”
“她的屋子里有东西,她……她还活着吗?”她已经放弃反抗,木然地问。
怪物颇觉意外:“你还知道她房间里有东西?如果你愿意像她一样,我也可以暂时不杀你。”
“像她一样?”她低声问。
怪物突然变长,那团扭曲恐怖的身体拉长,横过整个大厅,打开了洪欣那个房间的门,“她是我最满意的杰作,我爱她,她给了我最美好的东西。”
白月木然抬起眼看了过去。
那房间里没有洪欣。
只有溅满四壁的鲜血,一具七零八落的血骷髅,以及一个正在啃食血肉的婴儿。
那婴儿非常小,却不像初生婴儿那般皱巴巴的,而是血肉丰盈,十分细嫩可爱。
只是它白嫩的五指染满了血,白嫩的脸颊也是。
怪物非常得意:“你愿意成为我孩子的母亲吗?”
白月呆呆地看着那具血骷髅,瘫痪的大脑经历了第二次刺激,突然运转了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她晕了过去。
嘭的一声,有人撞开了大门,冲了进来。
容小促和唐研一闯进房间,就看到那团血肉模糊的怪物,一张人皮和洪欣那几乎成为一片血海的房间。
“原来……变形人的婴儿以母体的血肉作为初生的食物。”唐研说,“真是意外。”
“谁?”那团血肉猛地化为人形,“找死!”
“小魏,”唐研一直很镇定,就像根本没看见什么,“你是魏生生的儿子?99号楼四个女人,有婴儿床,有孕妇裙,魏生生至少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婴儿的骨骼……”他看了他一眼,“孩子上哪里去了?是你吗?”
那团血肉扭曲了一下:“你是谁?”
“我叫唐研。”唐研微微一笑,“小魏,我只是想知道杀死魏生生的,究竟是他的哪一个女人。”他柔声问,“是徐丽琴吗?”
那团血肉蠕动着,突然钻入了挂在门上的那张人皮内,扭动了一会儿,“小魏”又站到了唐研面前,不耐烦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世界在变化,物欲在变化,生物也在变化,繁殖是物种的天性。不过,你不害怕像你爸爸一样在选择母体的时候不幸撞上了其他异种,死得非常惨烈吗?”唐研说,“就算是异种,也是会有天敌的。”
小魏十分烦躁,他轮流看着唐研和容小促,容小促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人”,小魏把他们俩轮流看了几遍,像是好不容易下了决心:“那个女人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她儿子把她吃光了,老头儿把她像他以前的情人那样弄干净,用油纸包起来,像宝贝一样收在抽屉里——老头儿真的爱过她!真可笑!结果那女人的骨头……她的骨头从油包里爬出来,到厨房拿刀,把老头捅死,剁了,洗干净,分到他四个情人的房间里——真好笑,她死成了一堆骨头还想着和他在一起,一家人永远在一起,骨头和骨头白头偕老?呸!死得大脑都空了,只剩一堆没有思维的骨头,却还照样在那里护着她白头偕老的梦!”
唐研听得很认真,容小促一脸惨白,只听唐研慢慢地说:“小魏,中国人有句古话,‘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
小魏的脸突然白了,有点抽搐:“鬼?”
“像你们这样的异种,以牺牲母体为繁殖的方式,为了繁殖总是掺杂着欺骗的爱情。你们的寿命很长,所选择的母体很多,那些被害的母体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们对生活曾有过怎样的期待?世界总是公平的,这个世界有魔鬼,但公平的是魔鬼并不只有一个。”唐研说,“这是个魔鬼出没的世界,无论谁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胆。”
“你是让我为了不遇上像徐丽琴那样的怪物,就永远不要找女人,不要后代吗?”小魏狞笑着,“老头儿撞见了是他倒霉,但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变成了一声噎在咽喉里的古怪的声音。
唐研的声音依然很文雅:“这是个魔鬼出没的世界,”他在微笑,“无论——谁走在路上,都要提心吊胆。做危险的事,总会遇见危险的‘物’,不一定是徐丽琴,也许是——我?”
小魏没有回答,他已经不能回答。
当赵建国和刘怀忠接到警令,冲进新乐花园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骇人的景象。洪欣的房间里一片血迹,一具七零八落的血骷髅散落在地上,大厅里一个古怪的人瘫倒在地上。他并没有死,但全身就像没有骨头一样软,可以随意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显而易见,屋里的血骷髅和这个扭曲的软体人一定有关。赵建国和刘怀忠立刻呼叫增援,把这个没有任何反应的怪人送去了研究所。
而新乐花园血骷髅和99号楼白骨案一起,成了轰动一时,却永远没有侦破的悬案。
99号楼的保安老黄感冒了几天,来上班复工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提着行李嘻嘻哈哈地和朋友在门口告别,走到值班室。
“老黄,这几天有我的包裹吗?”
老黄戴着老花镜在笔迹清秀的清单上查找:“8楼801……容小促啊?有,有两个,又网购什么了?这几天出门了?”
“和朋友去内蒙古玩了一星期。”容小促擦了擦汗,“刚回来就听说这里出了大新闻?哪个房间出命案了啊?”
唐研坐在前往北方的大巴车上,他的身边坐着容小促。
唐研目望远方,对着窗外青山绿水的景色微笑,似乎看得十分愉悦。容小促的怀里抱着个孩子,软绵绵的,十分可爱。
过了一会儿,容小促开口了:“你是什么……品种?”
唐研打开一张报纸,开始看上面关于新乐花园的新闻,“你打算怎么样?”他指的是那个婴儿。
容小促有些黯然:“我会告诉他永远不能结婚,永远不能生孩子。”
“你们物种的稀少已经证明,这种繁殖方式是错误的,它不利于种群扩大。”唐研不置可否,“你出现在99号楼,是为了你哥哥,还是为了你父亲?”
“哥哥是个意外,我和他失散很多年了……我本来是为了查清楚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原来以为她是被魏生生害死的。”容小促捂住了脸,“白月的衬衫是我拉下去的,我是为了……为了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沙哑地说,“我想找几个人、找一点儿证据证实我的想法没有错,没想到……”
“没想到你妈妈是被你吃了?”唐研说得很平常,“但徐丽琴和魏生生结合所生的孩子,应当和变形人有所不同。”他看了“容小促”一眼,“你应当是个……稀有的杂交品种。”
容小促苦笑,他的脸慢慢地起了变化,从“容小促”变成了一张清秀甚至有些文弱的学生面孔,“但我宁愿自己是个普通人。”他望着窗外,“我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当年家里发生那件事后,我被普通人收养,过着普通的生活,二十年来,我也一直这样生活。”
“那样很好。”唐研看完了关于新乐花园的部分,又开始看最新的求职信息。
“你把我哥怎么了?”
唐研合起晚报,换了一本流行杂志来看:“没怎么。”
年轻人张口结舌,他看着唐研放在前面座位网兜里的一只玻璃瓶,那瓶子里有些混浊的不明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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