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被誉为现代中国的“风俗画家”,它的小说以恬静冲淡的风格,小品散文的笔调,诗词曲令的意境,描绘出湘西边城的美丽风光,反映了“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刻画出众多性格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其代表作《边城》,充分体现了他的小说艺术的主要特点。
有人说,《边城》是一支湘西山村生活的牧歌,是一曲真挚、热烈的爱情的赞歌,是一首用小说形式写成的无韵之诗,绘就的无彩之画。因此,欣赏《边城》,需要有一种独特的眼光,如果仅拿它当一般的小说,就不能领略个中真趣。
在小说中,沈从文不追求扣人心弦的悬念,也不想营造惊心动魄的氛围,更不叙述波澜曲折的情节,他只想给读者展示真实环境中的真实的人物。而沈从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能够深入到人物的内心深处,以简练而又细腻,散淡而又自然的笔法刻画出人物的心理流程,使你情不自禁地融进人物的心灵世界。
节选部分,主要写了三个人物:翠翠、祖父和天保。他们性格迥异,却有着共同的心理情感:爱、矛盾、孤寂。
翠翠对祖父的爱带着一些任性、一些娇气,而对天保兄弟的爱则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幻想。由于她感觉到祖父不理解自己,便设想着自己出走给祖父带来的“惩罚”——让祖父尝尝失去她的痛苦;可是当她想到祖父的无奈便又为他担心起来,于是一次次地叫祖父回家,生怕两人真的就会分手。这生动地反映出翠翠对祖父的依恋之情。文章最精彩之处就在于翠翠的“哭”。哭得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深沉,那么的久长。翠翠的哭,祖父自然不理解,连翠翠自己也觉得好笑。但正是这哭,反映了翠翠内心对祖父的负疚感、无人解怀的孤寂感以及梦与现实的矛盾感。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一个青春少女的躁动不安的心理。
从整部小说来看,翠翠似乎一直生活在一种梦幻中,她只能在梦中才能品尝到爱的甘露,而现实却似乎离她很远,于是,她只能凄凉地守候,孤独地等待。从翠翠身上,我们也看到了苗族青春少女的那种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追求。
祖父是一个阅尽人事、饱经风霜的老人,他称得上是苗族古老历史的象征。在祖父的身上,同样流淌着炽烈的爱,也存在着难以排遣的矛盾与孤寂。祖父对翠翠的爱寄托着对不幸的女儿的哀思,他的后半生是为翠翠而活,他的惟一的生活目标就是要使翠翠快乐。但他并不真正了解孙女儿内心的情感躁动,他只能用一些不切实际的空洞的话语来安慰孙女儿:“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许哭泣。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才配活到这块土地上。”他的许多活动都是围绕孙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展开的。但他又害怕翠翠会重蹈母亲的悲剧,所以,他去探天保的口风,征求翠翠对天保兄弟的看法,给翠翠讲她母亲的故事,唱那晚听来的歌,也因此他没有把天保兄弟的选择直接告诉翠翠,只是提醒翠翠注意夜晚的歌声。然而他的努力并没有让翠翠理解,也没有成就翠翠与傩送的爱情,反而导致一些误会。从表面看,他是一个快乐、豪爽而略带幽默感的老人,但透过他的言行,我们却能感觉到老人心中的那种爱的矛盾和无奈的孤独。
节选部分,对天保的刻画不多,但这个人物的性格却同样鲜明地突现在我们的面前。他爱翠翠,但无法让翠翠同样爱上自己,当得知弟弟也爱着翠翠,便怀着十分复杂的感情退出了角逐,既表现出浓重的手足之情,又流露着失败的落寞。从他对老船夫的冷冷的神情和生硬的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矛盾和痛苦。为了爱,他孤独地外出闯滩;又为着爱,孤独地客死他乡。
总之,作者通过一些生活的细节,在貌似不经意中,刻画出湘西人民的敦厚纯朴的品性,反映了乡村原始人性的美好境界,抒写了作者重造民族品德的理想。
——教学导航——
这是一篇课外自读课文,除了一些带有地方特色的对话外,在语言上并无多大障碍;而且课文较长,因此不宜精讲细析,而要把学习的主动权交给学生,让学生自己来品味、感悟。但又因为这篇小说缺乏引人人胜的故事情节,节奏较为缓慢,不一定符合当今中学生的欣赏口味,因此,教师必须注意调动学生钻研的兴趣。具体可从以下几个步骤来考虑:
1.运用多媒体技术,提供《边城》电影片断,或者播放一些湘西风情的图片,使学生对小说中刻画的独特而美丽的景色有一个感性的认识,同时给学生以充分的美感享受,扩大学生的眼界。
2.引导学生讨论分析文中三个人物的情感。由于课文属于节选,学生对人物的情感理解不一定正确深刻,但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应当予以肯定。教师可在学生发言后,作适当的总结,重点是让学生在一定程度上体会出入物的爱、矛盾与孤独的情感。具体内容可参见“课文解读”。
3.叙事技巧、结构艺术和语言特色的探讨,目的在于提高学生鉴赏小说的能力。(可根据教学需要确定其中一项为重点)
(1)本文的叙事技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平中见奇,静中见情,疏密相间。
①先说平中见奇。正如我们前面所说,这篇小说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没有一波三折的悬念,但读节选部分,却同样能把我们的心始紧紧地吸引住。这是因为作者充分发挥高超的叙事能力,使平淡无奇的生活琐事给人以新颖奇特的感受。就以“误会法”的运用为例,小说通过种种“误会”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展现人物的心灵世界,透露出一缕令人心酸的淡淡的悲哀。节选部分一开始写翠翠误会祖父,而产生了“惩罚”祖父的想法,而祖父把翠翠的心理反应误会为一般的撒娇,于是有了一段不切实际的教诲;祖父给翠翠讲她父母亲对歌的故事,又听了一夜的歌,他以为翠翠已懂了,就没告诉翠翠发生了什么,成为导致翠翠爱情悲剧的一大因素;祖父错误地以为夜歌是天保所唱,翠翠爱的也是天保,结果一片好心反而伤了天保;在与天保交谈后,他终于得知歌是傩送所唱,但仍未把真相告诉翠翠……使翠翠只能继续生活在梦幻中。正是有了这一系列的误会,才使我们从平淡的故事中品味到新奇独特的感受。
②再来看静中见情。与本文的故事情节相适应,文中的人物之间没有剧烈的矛盾冲突,甚至没有多少活动。以翠翠为例,我们看到她是经常坐着的:“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干塔下”,“翠翠坐在溪边”,“她坐在岸边”,“她坐在悬崖上”,“翠翠坐在灶边的矮条凳上”,“翠翠抱膝坐在月光下”,“再坐在小板凳上来听祖父的话”,“翠翠于是坐到那白日里为强烈阳光晒热的岩石上去”,“她在月光下坐了一阵”,“翠翠依傍祖父坐着”……从这些描述中,我们感受到的翠翠是一个恬静的湘西少女,但是,作者通过对话与心理的刻画,让我们看到了她平静的外表下,火山喷涌般的激情,九曲黄河般的情感波澜,使我们热烈地感受到怀春少女的青春活力。
③就节选部分看,作者非常注重叙事的详略安排。例如,对祖父的船上活动写得略,对祖父安慰开导翠翠和试探天保写得详;祖父给翠翠讲她父母对歌的事写得详,而此后的事却一句话带过;写天保详,傩送则只出现一个影子……由于叙事疏中见密,疏密有致,因此,文本所写虽是生活琐事,读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2)本文的结构艺术主要体现在环形结构的设计上。就节选部分看,作者在文章中设计了诸多环形结构,可说是大环套着小环。这种环形结构,使文章处处呼应或照应,显得十分谨严而自然。如文章开头(13章开头)写翠翠做了个吓唬祖父的白日梦,中间(14章开头)又写了翠翠做摘虎耳草及听到歌声的梦。前者写翠翠情感生活得不到满足时所产生的哀怨痛苦的心理,后者写翠翠渴望得到美妙的爱情生活的躁动心理,两个梦勾勒出翠翠的心理流程,形成了本文的一个大环。而祖父听到歌声与他为翠翠唱听来的歌,翠翠梦中摘到虎耳草与她听祖父唱歌后说又摘了一把虎耳草,祖父听歌后不告诉翠翠实情与他和天保见面后“不告给翠翠一个字”,祖父讲翠翠父母对歌的故事与他和翠翠谈论对歌的事,翠翠想象出走的情景与她问祖父“我万一跑了呢”等等构成了多个大小不等的环,这种传统上称之为“草灰蛇线”的结构艺术,使我们感觉到行文的流畅性和情节的合理性,同时也感受到立体化的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
(3)沈从文有“文字魔术师”之称,他非常注重语言的锤炼。《边城》这部小说的语言艺术特征是非常鲜明的。就节选部分看,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典雅性与口语化的结合。典雅性主要体现在作者的描述性语言上,如:“黄昏照样的温柔、美丽和平静。但一个人若体念或追究到这个当前的一切时,也就照样的在这黄昏中会有点儿薄薄的凄凉。”这种语言有着诗歌的意境,哲理的隽永,而且其中自然夹杂着的一些文言词语,更具有一种古典的精美。口语化则主要体现在人物的对话和一些湘西独有风物的描写上,如老船夫与天保的一段对话——“大老,听我说句正经话,你那件事走车路,不对;走马路,你有份的!”那大老把手指着窗口说:“伯伯,你看那边,你要竹雀做孙女婿,竹雀在那里啁!”简单的对话,既符合人物的身份,真实地反映出人物的内心感受,又充满了泥土气息,“在素淡之中自有明澈的光辉,质朴之中自有蕴藉隽永之致”。
——备课资料——
1.著名作家汪曾祺对沈从文有过一句评语:“除了鲁迅,还有谁的文学成就比他高呢?”
2.沈从文小说独具地方特色。他的题材、人物、自然景色、风土人情、语言,无不涂上“湘西”的标记。题材是湘西社会日常生活中摄取的;人物是湘西农村的“愚夫俗子”,一批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景色更是湘西山山水水迷人的美景。沈从文更是描绘风土人情的高手,他画出一幅幅风俗长卷,婚嫁、习俗、服饰、神话、传说、信仰、礼节,……无所不有,无所不奇,使他成为现代中国的“风俗画家”。他特别善于揭示这些一代一代流传的古风习俗人情世态所包涵的人情荚和人性荚,令人神往,令人惊叹。加上沈从文运用泥味土香十足的方言土语,这更使他的小说充满浓郁的湘西地方特色。
(王嘉良、李标晶《中国现代文学史新编》)
3.《边城》的诗意首先来自;浓郁的湘西乡土气息。作家通过翠翠和傩送、天保之间的爱情故事。将茶峒的自然景物和生活风习错综有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那清澈见底的河流,那凭水依山的小城,那河街上的吊脚楼,那攀引缆索的渡船,那关系茶峒“风水”的白塔,那深翠逼人的竹篁中鸟雀的交递鸣叫,……这些富有地方色彩的景物,都自然而又清丽,优美而不加浓涂艳抹。
(潘旭澜《重读〈边城〉》)
4.“我要坐船下桃源县过洞庭湖,让爷爷满城打锣去叫我,点了灯笼火把去找我。”“出走”是个极富文化含义的意象,是非常“现代”的。因为受到西方现代性的冲击,“在家”的感觉(同质的状态)被打破了,传统的和谐世界已不再完整,家固成了废墟。于是要出走——寻找精神家园。那爷爷怎么办?“怎么办吗?拿把刀,放在包袱里,搭下水船去杀了她!”翠翠吓怕了,叫道:“爷爷,爷爷,你把船划回来呀!”“我要你!”翠翠需要爷爷,需要传统,她不能割断历史。翠翠“坐在悬崖上,很觉得悲伤”。“悬崖”这个意象,准确地揭示了翠翠濒临深渊、进退两难的困境:梦醒了却无路可走——这是所有非西方民族和文化面对西方现代性冲击的共同命运。假如翠翠真的出走了,那么,翠翠走后怎样?——“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向刚《梦断边城——沈从文〈边城〉分析》)
5.沈从文的长篇小说《边城》是一部杰作,它的艺术独创性主要在两个方面表现出采: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牧歌传统中的顶峰之作,它巩固、发展和深化了乡土抒情模式;继鲁迅的《阿Q正传》之后重塑了中国形象。《边城》的牧歌属性与中国形象互为表里,为后发国家回应被动现代化,提供了经典的样式和意绪。进一步的分析还表明,《边城》作为近现代以降文化守成主义思潮在文学上的提炼,为其文本存在深刻的破绽,并有移用异族文化资源等问题,这揭示了主体民族对自我的诗意想象的虚拟性和策略性,以及与西方文学中的异族想象之间的密切联系。
(刘洪涛《〈边城〉:牧歌与中国形象》)
6.沈从文的小说,究竟应该在文学史上占一个什么地位?余介甫在《沈从文传》的引言中说:“可以设想,非西方国家的评论家包括中国的在内,总有一天全对沈从文作出公正的评价:把沈从文、福楼拜、斯特恩、普罗斯特看成成就相等的作家。”
7.《边城》是一首衷婉的抒情诗。刘西渭说《边城》是“一部idyllic(田园诗)杰作”。苏雪林认为“大自然雄伟美丽的风景和原始民族自由放纵的生活,原带着无穷神秘的美,无穷抒情诗的风味”。沈从文自己也承认,从废名(冯文炳)那里受到启发,“用抒情诗的笔调写创作”,融化了唐诗的意境,形成了一种朦胧美。
8.《边城》的地方色彩是极鲜明的,时代投影却是不易捉摸的,仿佛作者只叙述了一个故事,只描绘了一个世外桃源。所以沈从文先生感叹:“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视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视了。”朱先潜也指出《边城》“表现出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在心坎里那一股沉忧隐痛”。可是,为了“极力避去文字表面的热情”,《边城》的时代投影又是极淡极浅的。
9.《边城》是老妪絮絮地讲的一个完美的童话。童话大多很美,但童话的毛病在于大过完美。苏雪林在《沈从文论》中批评得比较中肯,她指出沈从文的小说“过于随笔化”,“于蛄构更疏忽了”,“繁冗拖沓,有时累累敷百言还不能选出‘中心思想”。不少学者也说沈从文“了解湘西人民的生活……他仅是晓得他们一些情形,并不曾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自然更没曾血肉相连”。所以“沈从文的作品反映的生活面很广阔但不深厚,思想意境不高”,“好像雾中的花,云中的月”,给人以“虚”的感觉。王瑶也指出沈从文“用散文漫叙故事,有时很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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