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不大,一条街穿肠而过。说街其实有些勉强,不过是两排房屋夹出的一条路,斜向右上翘起,两边的房舍也就显得高低错落,有了层次和美感。房大多是瓦房,黑褐色的背脊蜿蜒起伏,如一条浮在水里的鱼。路是土路,雨天满地泥泞,晴天尘土飞扬。如果下上两三天雨,路就软成了一摊烂泥,脚印杂沓,一遇车过,泥浆飞溅,行人若避让不及,难免招来一身泥污。行人一边揩拭一边张口就骂,妈的X,没长眼睛哟?小镇人的嘴巴可是不饶人的。若是晴得久了,路上就积一层厚厚的土,那土被来往的车辆行人带起,飘落到屋顶上,远远望去,似披了一件赫红色的外衣。
小镇实在太小了,小得有点可怜见的。一只鸡在镇上溜达,大家都知道是谁家的,一条狗在镇头叫,镇尾的狗就跟着叫了,至于张家长李家短的事,一阵风就吹遍了全镇。不过,镇虽小,名姓却杂,赵钱孙李周武郑王,应有尽有,难得找出两家同姓的。
小镇不赶集,店铺也少,桥头有一家铁匠铺,斜对面紧挨着是供销社和餐馆,斜坡拐弯处开着一家茶铺兼麻将馆,对面是小镇首富李远龙家。他家的房子算得上小镇的地标性建筑:三间两层很气派的小楼,楼下开着饭馆,不过一般人很少光顾,来的多是李远龙的客人朋友,一到节假日,门前就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有公安的税务的工商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
小镇人家都种地,但地很少,各自还干些别的营生,有跑野的的,有在城里做小买卖的,有做手艺的,也有外出打工的,但更多的是到附近的庙里卖些香蜡纸钱稀饭凉粉,每逢初一十五家里接待些香客,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庙子是古物,已有了上千年的历史,在镇子东南面,古木苍苍,殿宇庄严,虽与镇子只二三百米之隔,但暮鼓晨钟,梵呗悠悠,一圈红墙将红尘远隔在佛门之外。庙也如人,多灾多难,几经兵火,几度兴衰,现在算是有些模样了,香火也日渐兴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香火不但供养着菩萨,也是小镇人衣食之源的一部分。所以小镇人即便不信因果报应投胎转世之说,也常去庙里烧香拜佛,求佛菩萨保佑生意兴隆,财源绵长。一条小河打东北边绕着小镇逶迤而过,它来自何处去向何方,没几个人说得出来,也没几个人有兴趣追问。不过,小镇人却实实在在享受着小河带来的好处,洗衣淘菜,游泳钓鱼,既实用又休闲。河上横卧一桥,其形制与大名鼎鼎的赵洲桥一模一样,石砌的单拱跨越水面,两头肩上各开两个小拱作泄洪之用。三五月圆之夜,河面水波不兴,静影沉璧,也算得小镇一景。如果有兴致,坐在拦河坝的石墩上,皓月当空,桥影横陈,清风徐来之际,人便觉微醺,很有些物我两忘,飘飘欲仙之感。该说说小镇的名字了:板桥镇。与“难得糊涂”的郑板桥无关,与温飞卿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也无关,总之是与风流儒雅一点不搭界。相反,它的来历倒是俗气得很,因当初铺桥时所用的是预制板,铺成后平坦如板,于是便有了“板桥镇”之名。这与乡下人把自己的孩子称作“狗娃子”之类一样,顺手拈来,没甚文化可言,但自有一股乡野之气,让人觉得可亲可喜。我于小镇无甚渊源,严格说来只是个局外人,但有关小镇的人事,或耳闻或目睹,总是系念于心。如今,依托附近的古庙,政府正在打造旅游风景区,小镇已经变成了一片广场。在它消失之际,仅以此小文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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