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日的夜晚,我和父亲一路摸着黑去修自行车,好半天才寻到街边一家小小的维修店。
当时,店里有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小方桌边吃饭,正是这家店的店主和他的家人。店主的女儿尚显年幼,约摸是小学一两年级,见了我和父亲,赶紧拉了拉她母亲的衣袖:“妈妈妈妈,有人来了。”
她母亲先前背对着我们,被这么一拉后才转过身来。我就着店门口昏黄的灯光端详她的样貌。她留着有些凌乱的短发,似乎很久不曾打理。皮肤黑黝黝的,一双小眼睛也黑黝黝的,隐约闪着泪光。脸上是纵横交错的皱纹,手上也有,那双手像是从未停止过劳累,爬满细纹和老茧,指甲缝里还积着一条黑色的细线,我看得不禁皱眉:这是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母亲吗?
她将我的自行车牵了过去,安放在一堆五花八门的工具和零件之间前,一边问我父亲是不是车轮破胎了,一边却已经蹲下来,从旁边摸出一根起子似的铁棒,开始拆前面的轮胎。她的手很快,也很熟练,仿佛已经反复练习成百上千次了。黝黑的手上下翻飞,好比灵巧的燕子近地盘旋。她那件花衬衫的袖子也翻飞着,残影在车上开出了花。
不出几分钟,她站起身,用袖口往额头抹了一把,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对我招招手:“小姑娘,修好了。”
父亲走上前去递给她五十元,她接过,在昏暗的灯光下仰着头辨认一番真假,又笑着从钱箱里掏出几张新旧不一的找零,看见父亲正在整理钱包,便微笑地转来递给我。我看她那双黑乎乎的大手,手指上好像又添了几处污迹,一时竟不敢把零钱接下来。她一怔,看看自己的手,又试图露出那个朴实的笑容,只是笑容里带上了遮不住的尴尬,和晦涩的苦衷,边把手收了回去。
后来想想,竟有几分后悔。